Carnevale
〈之於死亡〉 死亡該是什麼樣子?
人類背負原罪而生,死亡是通往救贖的道路,通過審判的靈魂將會進入天主的國度,享天主的恩賜。天主垂憐我們,赦免我們的罪,使我們得到永生-- 而在卡達菲列能讀懂這段話的意思前,他的父親就讓他看見了他死亡的模樣,那時的他是個四或五歲的小男孩,穿著母親替他買的水手服,正在特拉帕尼渡過他的夏天,那裡是個不時吹來熱風的港口,吹得在戶外遊蕩的他口舌乾燥,所以他和他的西西里親戚們都有著被陽光烘烤,再以熱風燻乾的蜜褐膚色。 他跑回家中廚房要到一杯檸檬水,走過客廳時正在和叔叔們交談的父親叫住了他,讓他在身邊坐下,這張皮沙發是祖母喜歡的傢俱之一,即使當他的小手扶在邊緣都能摸到粗厚手繭般的裂紋,依然沒有換新沙發,在幾個大人的圍繞下這裡煙霧瀰漫,捎著嗆辣菸草氣味的白煙在叔叔們擺動的手勢間懶洋洋地穿梭,還沒消彌又有新的在後頭疊了上去。 父親遞了一張照片給卡達菲列,喔,那時候父親叫的是他的名字。 「卡爾納瓦萊,看看這個,你知道這是什麼嗎?」父親用力握住他的肩膀,叔叔們撇低目光瞄了他一眼,就繼續談話,那些關於生意的名詞當年的他還不瞭解意思,但並不陌生。 「一個人。」他想也沒想就回答,伸出拇指開始撫摸上頭那塊鮮豔的顏色。 那張照片只擷取了上半身,和母親給他看的繪本裡頭明朗愉快的色調全然不同,那個人曝在尖銳的白色強光下,而強光下無所遁形的是一層僵硬的、黯淡的,名為恐懼的蒙灰,彷彿一張遮色片,更加深刻地顯出死者臉上的蠟黃膚色,扭曲的線條,骯髒而冰冷的磁磚地板,以及襯在其中的一大抹鮮血,由於那攤深紅太過濃稠鮮明,當時懵懂的他一時分不清楚這是照片還是圖畫,直到父親說那是他昨晚開槍殺掉的人。 「這傢伙妨礙了家族的生意,所以我射殺他,這就是我們生意的其中一環,我做過非常多次了,那些人已經能填滿一個公墓。」父親吐著菸,客廳裡脹滿了熱氣,但他的語氣很冷峻,「殺人和死亡就是這個樣子,我們的生意就是這個樣子。」 回憶起來,父親一向不管兒子懂不懂那些語句中的複雜意義,就自顧自地對他說,也從不做解釋,或許是他認為不需要對男孩用小孩的口吻說話。 卡達菲列坐到了沙發角落對照片看了又看,那畫面對那個自己來說無關乎殘忍或是恐懼,就只是色調刺眼卻又異常吸引目光的圖像。 在菸霧瀰漫中,他第一次聞到了死亡的味道,直到成人,熟悉了槍身的冷硬後觸感,他仍認為死亡與煙硝味沒有太大關聯,真正的死亡氣味是帶著菸草味的,慵懶的、感性卻不帶任何憂愁的、毫無所謂地漫過周遭人鼻尖的、乾燥並在粗糙中熟成出迷人嗆香的。 即使他從不去想像自己死亡的模樣,死後的審判結果,也覺得它如同從鼻唇間吸吐菸霧,更多於苦澀的是釋懷後的舒暢,對自己人,對敵人,沒有區別。 若他要殺人,會考慮讓對方抽完最後一支菸。 → Ba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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