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or Indigo〉靛藍之愛 從前從前,那是個全世界都迷戀著海洋的時代,她在人們眼中,就像塊半埋在岩壁中,未經雕琢,卻已然瑰麗迷人的藍寶石,等待著將她挖掘並琢磨的人──
馬車車輪輾在褐黃的塵土間,輕揚起網紗般細細飛塵,馬兒氣喘吁吁地穿過排滿攤販的小徑,後頭的車廂顛簸宛如行在麥浪浪尖,陌生的腥臭味隨著小販叫賣聲鑽進馬車窗裡,馬車彎過巷弄,踏上寬敞平穩的大道,此時車廂中傳出一陣渾潤中帶點沙啞、極不耐煩的嗓音。 「到了嗎?到了嗎?這是海的味道嗎?海港有這麼遠嗎?車伕真的認得路嗎?我坐車坐得悶死了!」一個年輕女孩的臉龐從小窗子裡探出來,她皺著眉,手中的摺扇搧得急切,翠似青草的綠眼睛裡映著前方平原般開闊,沒有盡頭的街道風景。 車伕不慌不忙地拉著韁繩,隨手往馬兒身上甩去,他回過頭去,眼睛卻連往旁邊瞥一下都沒有:「別再急了,大小姐,前面就是碼頭了,我們剛才經過的是漁市場,那兒全是剛上岸的魚和海鮮。」他騰出手指指看似沒有終點的地平線。 女孩一聽,半個身子越出馬車窗外,跟著車伕所指的方向直瞧:「那船呢?現在看得見船停在港口嗎?」 「喔!小姐,快坐好!這樣有點危險,車伕說快到了,再忍耐一下就行了。」同坐在馬車裡的女僕抱住女孩的腰,將她拉回車廂裡,拿起自己的扇子朝著她的胸口搧風。 「我等不及了!這是我第一次要來看大海是什麼樣子!」 瑪麗娜的家族擁有的領地位於西班牙中土,喜愛自然的她從小就與麥田、草原和森林為伍,唯一的遺憾就是沒有見過「海洋」是什麼樣子,那河川中流水絲毫無法比擬的壯麗湧浪、整片領地密林也遠遠不及的遼闊無盡以及一切陸地上所不能見的豐富多姿的水中生物,全都是從老奶媽的床邊故事和曾經出海歸來的父兄口中聽來,那些故事總是令她聽得入神。 而如今她終於來到軍艦停泊的港口,經歷遙遠的路途,兄長與奶媽口中的奇幻故事全都在她眼前變成了真實。 瑪麗娜現在就站在港口與船接頭的木板上,和整座吞吐著大小船隻的港口比起來,她不過是粒小胡椒。海風迎面吹來,強勁得像是朝她疾速奔馳而來的野獸,她一點也不害怕,張開雙臂擁抱它,任由獅吼般鳴嘯不止的海風颳掠過面頰,狂扯她的長髮,澀鹹的氣味就像是醃漬過的汗水,如此鮮濃又帶著嗆香,讓她想嚐上一盤白酒燉淡菜;海浪襲來,就她在腳下形成無數的巨爪,澎湃地對著她鞋尖猛力向上扒抓,彷彿碧藍的海面下有頭海怪掙扎著想要攀上岸來,她沒有絲毫畏懼,蹲下身來,放任浪花濺濕她的裙面,刷洗過她伸出的掌心,那泡沫有如漲出杯緣的香檳氣泡,令她想就口飲下。 一艘艘收起風帆的貨船在港口前停下,一箱箱冒著腥氣的漁獲被搬下船,它們不久後就是這兒餐館裡的盤上佳餚;豎著金色船枙,氣派地昂著船首的皇家艦隊進入了港口,海軍士兵們列隊整齊地步下船,從瑪麗娜身邊經過,他們筆直而漠然的眼神看也不看她一眼,她卻好奇地盯著這群士兵直瞧。 而遠處的海面是一整片的教堂琉璃窗,在陽光下折射出聖潔且優美的光芒,每一回的閃爍都是她聽過的床邊童話及冒險故事裡不可思議的片段。 「神啊!這一切都太美了!」瑪麗娜讚嘆了一聲,在港口前比劃十字祈禱。 日落之後,瑪麗娜與她的女僕到港口小鎮上的小酒館用餐,裡面坐滿了航海歸來的水手,熱情的酒館老闆娘周旋期間,與他們說笑,還當眾唱跳起了歌舞,瑪麗娜也跟著她的歌聲拍起手來,學著水手們口中的奔放旋律。 當瑪麗娜剛向店伙要了杯水,一位金髮藍眼的男人走近了她的桌邊,風度翩翩地向她行禮:「打擾了,小姐,這裡的座位似乎全坐滿了,除了您這裡的,我有榮幸與您分享這張桌子嗎?」男人的神情禮貌而嚴肅,一套紅藍配色的海軍裝束在他身上顯得閃閃發亮,在瑪麗娜眼中就像是王子的衣裝。 「喔!當然,請坐吧,海軍先生!」瑪麗娜在驚呼間拾起擱在桌上的扇子,坐挺了身子,對著男子燦燦一笑。 「感激不盡,小姐,失禮了。」而男子也對她露出一絲不苟的微笑,他的笑容看起來就好像飄揚在船艦桿枙上紅黃相間的國旗般威嚴而耀眼。 男子向老闆娘要了餐點後,客套地向瑪麗娜地搭了幾句話,當瑪麗娜提起自己初次見到海洋的興奮情緒,他又一招手,讓店伙開了一瓶白酒邀請瑪麗娜共飲,熱絡的氣氛藉著令人通體歡暢的酒精在兩人間揮發開來。 男子介紹自己叫做文森特,在皇家艦隊中位居上尉,他所屬的艦隊奉皇家之命開拓新的海路,在瑪麗娜的好奇心下,他說了許多航海中的見聞,逗得瑪麗娜呵呵直笑,她則告訴了文森特自己的來歷,當她說起了家鄉的森林景色,文森特望著她茵綠如嫩葉的瞳色輕輕地嘆了一聲,但話正在興頭上的瑪麗那並沒有注意到。 瑪麗娜又把扇子扔在一旁,舉起酒杯,對著文森特那對水藍的雙眸漾起開懷的笑容:「真開心認識你,上尉先生,我們明天還能再見面嗎?我會在附近的旅店小住一陣子。」她用手指玩弄著髮稍,神情雀躍而天真,麥色的雙頰印上了淡淡一層紅暈──她有點兒醉了。 文森特也朝她舉杯,維持著冷靜而優雅的紳士風度,「當然,只要妳願意的話,瑪麗娜小姐。」歡騰的歌聲及樂聲持續在他背後響起,他轉頭望了望兩人四周幾乎空了的空椅,最後目光在手挽著手跳舞的人群中停頓了一下。 「我有榮幸邀請妳一起跳舞嗎?」 「喔!當然可以!我喜歡跳舞,好熱鬧呢,我們也和大家一起跳吧。」 在兩人認識的第一晚,他們就一起跳了一支又一支的舞,直到瑪麗娜想要脫下穿了整天的鞋,伸展她的腳趾,卻被女僕以有失禮儀為由阻止,文森特才陪著她回到旅店,送到她的房門前。在女僕替瑪麗娜準備洗澡水的時間裡,兩人在走廊上又聊了好一會,當女僕叮嚀她水要冷了,文森特才向她道別離去。 接下來瑪麗娜待在小鎮裡的日子,都有文森特相伴,他帶著她去體驗了熱鬧的漁市場,參觀了藏在小巷間的手工藝品店及舊書店,他們在白天手牽著手在街道上走著,文森特的手掌覆著厚繭,卻溫熱如曝在日曬下的海水。到了傍晚,文森特便陪著瑪麗娜在港口邊看夕陽,她對浸泡在海水裡的那半輪橘紅色的太陽十分著迷,慵懶的陽光映在會飄移的低矮丘陵群般的波浪間,以及瑪麗娜的麥色肌膚上,文森特告訴她夕陽的色澤與她的膚色是如此相襯。 是的,瑪麗娜戀愛了,文森特也是,她愛上了他如同海洋般深沉迷人的藍色雙眼,船隻般壯闊的膀臂,船帆弧度似的昂然笑容,以及好多好多來自大海的探險經歷。 今晚兩人在酒館裡共進了晚餐,又跟著大夥載歌載舞之後,文森特再次將瑪麗娜送回旅店,當女僕進房準備洗澡水時,瑪麗娜笑得不再向之前那樣明朗了,她對文森特直眨眼,在他懷裡扳著自己的拇指。 「我……」 「瑪麗娜……」文森特正巧同時開了口,「妳先說吧。」 瑪麗娜整個身子靠在文森特的胸膛上,小聲地呢喃:「我明天得回家了,我出門前跟父親說好了,否則他不會讓我再出遠門……」 文森特低沉地應了一聲,溫柔地撫摸她的髮絲,手臂緊緊圈著她的腰際,雙唇在她頭頂吻了一下。 「不幸地,我也是打算讓妳知道,明天一早我就得上船了,假期結束了。」文森特的嗓音依然冷冷的,卻柔和得像是浪潮輕輕撫過岸邊般。 「我不想要說再見。」瑪麗娜抱住文森特的背,將他的上衣都弄皺了。 她猜想自己此刻的心情就像在海上遇到風暴的水手,在狂風暴雨中,兇惡的八爪海怪也趁機從深海中冒出,揮舞著巨大的長腳,搖撼著她的心臟,彷彿要將她這顆敏感脆弱的初戀之心從洶湧海面上翻倒,再綑綁壓碎。 幸好文森特救了她,這位曾精英勇地與海上風暴搏鬥過的上尉拯救了她。 「我也是,但我保證我會再上岸,我希望能再見到妳。」 「那我就會再來這裡!」 → Page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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