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馬德里的未婚妻〉 九月十一日 氣溫宜人的晴天
啊,我那住在馬德里的未婚妻,熱情過後就變得冷漠的美人! 自從收到那封令我感到茫然的信件之後,我焦急地等待了十九天,終於再度收到她的來信,我欣喜若狂的打開信件,但迎來的是刀刃般無情的字句,深深刺進我的內心深處,我柔軟如絲綢的心受了重傷。 「寶貝,我想我們暫時別連絡了,暫時別再寄信給我了,過一陣子後我會寄信給你的。保重。」 我將這封信仔細讀了一百遍,不會錯的,她在信中只寫了這樣的話,沒有附上任何照片,甚至沒有信末的愛語,卻說了保重,是的,她居然向我道別。互通的兩個靈魂,居然有其中一個先說了再見,我們的愛意讓彼此心靈相通,她一定了解道別對我們倆的意義,那表示我們的靈魂無法再隔著海洋和大陸擁抱;不可能再分開的牛奶和巧克力開始出現不可思議分離現象,但她仍然選擇了道別。 我無法想像她冷漠無情的臉龐應該是什麼模樣,因為我未曾見過那樣的她,在我眼中的她,一向是美麗的、熱情的、溫柔的、嫵媚的……就像是一朵開在馬德里的清晨中、花瓣上沾著露水的玫瑰,魅惑著人心卻又孤傲地不允許人接近,除了我以外無人能摘取。啊,我想念她淡棕色的髮、牛奶白的肌膚、玫瑰色的唇。 我寫下一封一萬字的信,哀求她收回道別的話,我不能失去她,我除了她之外什麼都沒有了,我是為了愛她而出現在這世上的,為了愛她才繼續拖著病體苟活的。我的愛和靈魂穿越好幾個時區與她相伴,難道還不足夠挽留住她嗎?我因病無法離開這座小島,如果靈魂的相擁已經無法填滿她的思念,為何她不拋下在馬德里的一切,回來見我呢? 今天醫生來看診時向我問起了她,我沮喪的把信的內容告訴醫生,醫生卻微笑著告訴我,我的病好像有些好轉了。 我不解地問:「您是在安慰我嗎?」 「不,我真的認為你的病情開始好轉了。」醫生語氣認真的回答我。 是這樣嗎?是否有人背著我,拿走了她對我的愛做交換,治療我的病?究竟是什麼樣的傢伙做出了如此可惡的事來?你們還不懂嗎?如果要拿她的愛來交換一個健康的我,那我寧可在病榻中度過餘生,但是讓她永遠死心蹋地的愛著我,讓她回到這裡成為我的妻子。 而今晚打開日記本時,我發現她的照片不見了,我翻找了放著日記本的抽屜,甚至找遍了整個房間,像龍捲風搬狂掃過這間小房間,仍然無法尋覓到那張應該夾在日記裡的照片。 我的靈魂猶如被舉行了葬禮,被埋進無法測量深度的土壤,失去一切知覺,像被人類踩過的螻蟻,毫無掙扎,癱軟地躺在地底深處。 十月十三日 霧氣瀰漫的陰天 啊,我那住在馬德里的未婚妻,就連在我那可憐的記憶中留下都不願意的美人! 自從她的照片無故消失後,更可怕的事情逐一發生了,她似乎沒有理會那封充滿了我的痛苦的信,並沒有回信,之後我寄了更多、更多的信,像是要給厭食症的病人強迫灌食,不斷地往她的信箱塞去,她依舊沒有任何的回信,音信全無。 今天下午我離開房間,試著打長途電話到馬德里,我才赫然驚覺,我並不知道她在那兒的電話號碼,因為當初約定了以郵件連絡,她並沒有告訴我號碼。我向家中的人詢問,但他們全部推說不知道,他們是真的不知道嗎?或者是不願意告訴我? 我打開資料夾想看看她寄來的那些照片,藉此回味她留在照片中的氣息。但照片全部都消失了,我花了一整晚找遍我的筆電,沒有,什麼都沒有留下;我著急地翻看信箱,就連過往承載著兩人愛意的信件,也通通不翼而飛,信箱的容量空出了許多。一定有某個人趁我熟睡時,打開我的筆電,像個小偷一樣,悄悄地刪去了所有有她的照片、信件,抹滅了她的一切蹤跡。我向所有人質問並大發脾氣,但無論我多麼地歇斯底里,仍然沒有人願意承認他擅自刪掉了她的照片和信件。 最令我感到哀痛無比的是,我用盡全力感受,但再也看不見、聽不見她了,更無法想起她的長相,她的頭髮是什麼顏色?微笑起來是什麼模樣?肌膚的觸感如何?身上的香味是怎麼樣的?我無法回憶起這些,必須往回翻閱過去的日記,尋找過去我用來形容她的那些字句。太殘酷了,就連我自己的大腦都試著逼迫我忘了她,我唯一還能想起的是,我始終深愛她,而她應該也一直眷戀著我才對,事情應該是這樣才對,沒錯,應該是要這樣的不是嗎? 我絕望地詢問醫生,我是否患上了選擇性失憶症?但醫生連檢查都沒做就告訴我,我的記憶一切正常。他真是個好醫生,善於安撫病人,總是告訴我病情一直在好轉,但我知道實情是我的病情持續在惡化著,現在就連用來思考的部位,都開始出現問題了,總有一天我會連自己都忘了吧。她的心、她的靈魂離開了我的,就連長居在我腦海中的身影都離開了,絲毫不願意讓我有機會挽留,即使現在緊緊將指縫靠攏,也攔不下早已隨著我的淚水流失的、我珍視的那些愛的記憶。 我深愛的未婚妻,妳那曾經如倫敦的濃霧般、厚重地裹住我的愛意變成一陣龍捲風,在我心中過境,留下滿地的瘡痍後就消失無蹤,這讓我了解到妳對我的愛是縹緲的,如此容易消散。那朵曾經只容許我一人摘取的玫瑰,如今連我的輕觸都拒絕了。倘若我的心是一顆風乾的洋蔥,此刻必定一片片的剝落,像秋天的葉子般飄落在地面上,而妳無情地快步走過,踩碎了它們,踩碎了對妳如此忠誠的我的心意…… 十一月九日 綿綿細雨 啊,我那住在馬德里的未婚妻,說了愛我卻棄我而去、幻影一般的美人! 這將是我的最後一篇日記,當我寫完它之後,我會將這本日記塵封在倉庫的最深處,也將她塵封在記憶中的最深的一方。自從她寄來最後一封信的那天起,已經過了兩個月之久,我總算能夠以平靜的心情,寫下她離開後的一切。在這兩個月裡,我從一開始的崩潰、到後來逐漸接受,她不再愛我的事實;接受了我倆的靈魂不再相互纏繞,她的靈魂早已掙脫我的而遠去的事實。 我做了一場美好的夢,夢中有個淡棕色捲髮、透白肌膚、臉頰上有著薔薇色紅暈、在馬德里留學的美人做了我的未婚妻,發誓在未來的某個時間,將要成為我的妻子,深陷進夢中的我是個癡情的傻子,對此深信不疑。 而如今我已經徹底忘了她的長相是如何,我是從以前的日記中得知,她有著淡棕色長髮和白皙的皮膚,更完全想不起我們是如何相知、相愛、互訂終身,我在日記中用盡筆墨描述的,我們之間的種種浪漫,我必須無情地說,我一點記憶都沒有。 我想所謂的夢境就是如此,清醒後永遠無法記清夢中所有的細節,只能透過一層朦朧的網來窺視夢境的大綱。夢中的人背起行囊離開了,做夢的人也該將在夢中的心情鎖進行李箱,回到床上並且甦醒。 今晚家人要替我開一個隆重的慶祝會,慶祝我的病奇蹟似的被治好了,現在我是個相當健康的人,明天開始我將被允許自由外出,我有權利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當然,我要去的第一個地方就是馬德里。 最後請容許我向妳道別,永別了,我幻想中的、住在馬德里的未婚妻,我將會在宴會中舉杯紀念妳,Adiós。 ◆ 「他從西班牙留學回來後就變得奇怪了,老是說自己有個住在馬德里的未婚妻,我們卻從來沒見過,照片什麼的也通通都沒有,多虧醫生花這麼多時間,總算把他治好了。」半頭白髮的中年男人說。 「是呀,恢復正常了就好,他說他已經不想要這本日記了。」一個挽著髮髻的婦人說,手中拿著一本酒紅色封面的日記本。 「那是當然的,因為令郎的病已經治好了,從他的日記裡面可以看出從八月底開始,他的精神狀態就有開始好轉的跡象,雖然之後有段時間變得歇斯底里,那只是他在復原的過程中無法馬上認清事實。恭喜你們,現在令郎的精神狀態相當正常。」一位穿著白袍的年輕醫生回答。 「實在是太感激您了,請您務必出席小犬的康復慶祝會。」婦人熱情地邀請醫生出席宴會。 Page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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