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霫鶻鷹
〈弦月微雨〉 七夕夜辰雨露輕,愛侶有情思意重,送梭織女乞巧藝,引頸牛郎覓良姻。
年年七夕,湘陽王府上的伎子們不須做穿針活兒,不同一般女子向織女求巧手繡藝,而是眼盼牛郎,在煙花一瞬落、曇香一夜謝般的日子裡求一個情深意重的良人相伴。 即使不乞巧,這些伎子們也會跟個熱鬧,繡起荷包相比手藝,有丈夫伴侶的,就將針線巧藝連同自個心意一塊送給情郎貼身帶著,或趁此良機送給意中人表明心跡;沒有伴侶心上人、或年紀尚小的,就當繡著好玩,跟個應景,送給身邊親人好友。 而白狄璽打小以來就沒想過要個良人,有親生姊姊、伎子姐妹作伴便足矣。每當七夕微雨紛紛,大半伎子都望牛郎星去,她有時隨姊姊翻上屋簷,眺覽牛郎織女相見,有時留在屋簷下頭,跟婢女們一塊拿七孔銅針,對月迎風,摸夜色穿線,誰最先將五色絲線都穿過了,誰就是今年第一巧手。 她也年年都繡荷包,總會先繡一個給姊姊的,為了跟其他伎子較勁,往往又會再繡兩三只,滿意的就送到縣主那兒或自個留下來用,餘下樣子不滿意的,就讓平日相熟的奴僕要去用。 今個又是七夕夜,同過往一樣細雨如淚,弦月皎明,牛郎織女迢迢相爍其輝,白狄璽身邊卻不再有人與她一塊穿針乞巧、繡花比藝,她仍是去街上買了綢緞絲線,照每年習慣繡起荷包。 她將桌几燈盞都挪到窗前,開了窗扉讓月光送明、夜風通室,披水紅紗衫透出粉肌,任曲水長髮洩於肩背,她隻手俐落騰上穿下,如鳥兒反覆逡飛,細針密密穿梭,彩線一絲絲鑲覆,在搖曳燈火裡逐漸織成圖樣。 白狄璽前幾日就繡好了兩只荷包,一只揀了碧色綢緞做湖水,繡出她在往天盤口路途中所見的大湖風光,湖邊長草、湖面水波、遠山家莊,夢景似的盡現在荷包上頭,是她自個要帶在身上的。 若有朝一日能回到那她從沒踏足過的遠方故鄉,她也想繡下北海的碧藍湖光、銀白雪景。 另一只的鴉青綢緞紫光浮漾,仙鶴亭立於水漪間,黑羽濃如墨,白羽潔似雪,不見鶴頂一點紅,而是繡了個大笠子遮蔽鶴頭,那鶴頸半傾,鶴嘴低垂,正是她眼裡的師兄樣兒。 白狄璽擱下銀針,拿起一旁剪子剪斷絲線,絲線垂落於桌緣,她從桌前各色線捲間挑出牙色的,剪下一段,捻線頭在指尖搓揉幾回,玉眸在燈盞前瞇成一雙弦月,穿線過針眼,持針的手再度迴復翱翔。 素手裡捧的藏藍綢緞沉如夜空,上頭棕色馬匹身形健壯,長尾曳甩,蹄足沒草,仰頸高盼,一綑白巾綁在馬頭上,罩住馬耳,鬃毛間紮幾束辮子,仿了賽克爾濟的裝束。她在馬兒上方空處穿針,引線繡出月盤,隨後再揀雪白絲線,刺出漫天星光。 從前府裡伎子們大多是給男子繡荷包,而白狄璽沒有情郎,沒有意中人,連阿爺也沒有,除了尹老總管,最多識得一塊長大的幾個奴僕,便都繡給身邊女眷。 而今在外過活,四處漂移,總住客棧裡頭,沒同住屋簷下的人可給繡荷包,她便想起這一路來待她如親妹的師兄,數次帶她同行的賽克爾濟,於是給這二人繡了。 都給荷包縫好了流蘇,白狄璽才思及自彼此各自來去,不知能否有機會將荷包送出去。 天地倏忽,人間無常,她仍想待待看是否再有與人羈絆長牽的那一日。 → Ba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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