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霫鶻鷹
〈弦音嘈切〉 宴室華台升金階,樂人素手醒弦音,几前美酒映燈綵,胡伎憑鏡畫花鈿。
「上歌舞!」湘陽王府上宴席既開,自是要備歌載舞,韋子儀向主座上湘陽王敬過酒,湘陽王拂袖痛快乾了酒盞,呼向台階下奴僕。 而韋子儀心生一意,便開口向湘陽王提議:「李三府上歌舞最好,讓上回那個胡人舞伎來跳支獨舞罷。」 「韋九說的還是同一個?」湘陽王率先動了筷,眼也沒抬地問道。 「便是她了。」韋子儀點頭答道。 「韋九每回來我府上酒宴都要叫上她,真賞她臉面,自然好!叫她出來!」藩王眼色一使,下方奴僕旋即應聲退去,沒一會兒樂班便懷抱琵琶或箏琴登上殿來。 樂班坐成一排,切切弦音婉轉吟,一舞伎著西域紗衣,踩碎步一氣奔出,步子輕如蜻蜓過水,轉眼就落在大殿中央,她抬起臉蛋,生得胡人的深邃輪廓,笑顏展得大方,額心一朵緋紅花鈿嫣然盛開。 琵琶箏琴嘈嘈急撥弦,樂聲亮如玉石碎地,澈似山泉濺岩,胡女舞伎腳步一揚,騰高一臂來起舞。最初身段嬈嬈,徐風輕弄腰間衣飾,迴身娉婷,衣上褵紗縈繞成煙絲,她沒半點時下美人的豐腴盈滿,一把纖纖瘦骨,躬身彎腰、婆娑手腕、兜步轉圈,無一不靈巧如鳥兒動靜。 隨後她加快了腳下舞步,疾疾迴旋,忽左忽右,颺前颺後,好似遇上烈風狂刮,順著颯颯風勁兜圈,踮足轉步、彈指打拍間,她恣意歡笑,眼看輕盈身子就要飄離地面,凌入空中,令韋子儀瞧得氣屏心懸。 胡旋舞人人能跳,但韋子儀少見如此輕若無骨的身段,將這舞跳得宛若天上來物。 幾番迴旋舞步後,胡女側踏步子,雙臂一振,做展翅欲飛之勢,款款擺弄雙手,盡生嬌柔樣兒,又晃起嫋嫋小步,猶同花枝臨風搖搖顫顫,枝頭紅花豔放,好不嫵媚。 樂聲紛紛雜雜如沸鍋之湯,正是熱鬧,她足尖一蹬,落下之時順勢跪地,成了白蝶停花輕搧翅,仰躺下身來舞動纖臂,蝶翅開開闔闔,撩人青睞。 奏樂節拍愈趕,胡女舞得愈靈快,韋子儀連個眨眼的隙兒都沒有,她左右晃步幾回,笑靨忽朝韋子儀直挑而來,他本就看得定睛,她這一勾眼讓他已是神魂飄飄然。 「好!舞得好!就知道李三府上的人定讓人驚豔!」一曲舞畢,韋子儀大力拍掌稱讚道,不自覺地拍得掌心都紅了,殿上舞伎則拱手做肅拜答謝。 這胡人舞伎的舞蹈令韋子儀看得歡心得很,他便叫人登上階,胡女步若腳下生漣漪,輕輕來到他席邊,讓他能近看。一如往昔數次所見,她容貌清麗,長眉畫做彎彎柳葉黛,花鈿覆額開綻,雙頰燻朱煙,笑時面靨在梨窩上盪漾,櫻桃小口豔如剛從樹上鮮摘下來般,而眼裡那對玉珠子羞然低垂,給睫羽掩了一半去。 「過來,我這就賞妳酒。」韋子儀揮袖招向身後侍婢,胡女卻不等侍婢備上酒盞來倒酒,便伸手要過酒盞,自個兒湊近桌几提了酒壺。 「妾向來都靠郎君賞光,今日又給了妾獨自一人的場子,自然是要敬一杯的了。」她眉梢一抬,望了眼韋子儀,眼神倩倩,開口如玉片子臨風噹噹響,斟滿兩盞子就舉了自己的那盞向韋子儀敬酒。 「好!妳今日照樣爽快!」韋子儀盯著她面容,乾了手裡酒盞。 眼前胡女紗羅衣裳下透出一身冰肌雪膚,可謂荷葉浮擺藏錦鯉、薰煙裊騰掩香玉,現下殿裡頭沒擺薰香爐出來,韋子儀卻聞到一股白芷混了花朵清香的味兒,如晨間清雨方歇,他伸臂摟了她柳枝般小腰身。 他懷裡胡女沒推沒拒,眼波流轉,露著皓齒出聲:「呦,妾光坐在這多可惜,不如再給郎君跳幾支舞。」 韋子儀就愛看她跳舞,便頷首同意了,讓胡女離席下階去,新的一曲又奏起,她再度翩然起舞。 直到夜深宴罷,筵席上來客散去,白狄璽才拖著疲倦身子踏上後廊,回房梳洗去。一連舞了無數曲,她身子雖是舒暢快意了,但這回被好色漢子輕薄仍令她耿耿於懷,繃著一張豔妝未卸的臉蛋推門進了房。 「呀,妳可回來啦,不是去跳舞嗎?怎麼一臉有人惹了妳的模樣?」白狄璽還沒踏進門,就正巧碰上要出門去的喜鳶,迎面就問了她臉色。 「哼,當然有人惹了!」白狄璽向上轉著眸子,嗔聲嘆道,「就是那個韋家漢子,五回裡就有三回就叫我去他几邊陪他喝酒,都礙著他是客人,不然看我不把酒碗朝他臉上砸了!一點也不懂規矩,我是舞伎,和婢女可不是一樣的,我明明只管跳舞,老把我當陪酒婢女,下流東西!」她一開口便罵得聲色俱厲,眉心攥得花鈿半委。 「別氣啦,他總有打賞的罷。」喜鳶撫撫白狄璽肩頭,知道勸話沒用似地,半敷衍地安慰她。 不說倒罷,喜鳶一說,白狄璽更來氣了,口氣比剛才更忿忿不平:「他本來就該打賞,難道要被他白摸不成!賞自然要拿,但不管拿多少賞,手髒就是手髒,哪還能不生氣。」 再說過幾句,兩個女孩便一進一出,各自忙事去了,白狄璽進了房就坐上床舖,鬆開從韋郎君那兒拿到的打賞錦囊帶子,裡頭除了碎銀,還有一只雪白的羊脂玉珮,光潔無暇。這並非韋郎君賞的,而是跳了幾回曲,又被叫到几邊,她看見這塊玉落在對方裳邊,興許是掉出來的,便趁著對方朝自己上下其手之際,順手摸了收進錦囊裡。 反正那韋郎君已經賞了她,再拿他點東西當賞也沒什麼,正好讓姊姊下回出府拿去賣了換銀兩。 宴席上縱然金靡酒香,但能醉她心的向來只有那錚錚樂聲與自個兒跳的迴風旋舞。 → Ba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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