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霫鶻鷹
〈河漢迢迢〉 眾星爍光此明彼滅,似地面上元宵時節萬燈人家,縱然無聲,卻也是喧鬧不休。元宵夜街市對白狄璽來說美亦美矣,卻多了俗聲嘈雜,眺看千星萬閃,熙嚷如天河上的元宵市,謐靜之中更是遼闊舒坦。
「每顆星星都是不同動物、東西或是人,牛郎和織女就是在天河兩邊相望的兩個人,七夕還沒到,所以還不能相見呢。」她邊向男子描述,邊望著最明亮的兩顆星彼此輝映,兩星間細小星點子漫做長河。 白狄璽坐下身,躺進草地裡,持續望向在眼前更加廣闊的星圖。 阿娘和昭明姐姐都曾給她說過牛郎與織女的故事,說是二人唯有在每年七夕夜晚、喜鵲替他們橋搭起來才能相見,那時下起的雨便是二人喜極而泣的眼淚。 而並非年年七夕都下雨,幼時的她曾在沒下雨的七夕問:今個沒下雨,牛郎和織女相見不高興了嗎? 阿娘怔了好一會,才告訴她正是因為二人相見高興,有時反倒忘了要哭。 她是如何也不瞭然為何這二人相見時而哭泣、時而不哭,姊姊出門總是不會太長時日,也總會回到湘陽王府裡,她只是依舊在府裡過日子,不曾真正等過姊姊;而那些離開王府的人們,不是像阿娘那般去世了被抬棺送出,就是永遠離開不會再回來,總是永別,她向來不須等人相見。 「還真是悲傷啊。」男子忽然出聲回答白狄璽片刻之前所敘,她同當年阿娘一樣,也怔了,她從未細想過這二人故事裡頭有著悲傷。 眺望牛郎織女相隔於天河兩畔,常令她想起姊姊與衛極塵,他們並不常相見,那人久久才進龍京一回,姊姊便會藉故出府見他,在其他日子裡興許是書信也少有,正如牛郎與織女,相隔多日才見一回。 白狄璽淡淡嘆道:「是呢,等一年只見一個晚上多苦,等那麼久,上次相處是什麼樣子也該忘一半了,真不如斷了還乾脆些。」 可每回姊姊要見衛極塵,總是藏不住喜悅,姊姊看似與平日並無相異,但她總能察覺到姊姊心緒不同以往,她好奇姊姊與衛極塵如此,卻不見姊姊愁苦,便問了姊姊。 思及姊姊答她話的神情,白狄璽旋即繼續說道,嗓音悠悠:「對了,我曾聽地上的織女說過,久久一見次,所以每一次都是忒高興、忒珍惜的。」她心緒猶是懵懂,面頰上卻不禁無聲輕笑。 她雖不能體會等著他人是什麼樣感覺,卻從姊姊那兒切切感受到了與衛極塵相見的喜悅。 「那妳呢?」 男子的問話如細梳,白狄璽借了梳整思緒,一寸一寸,極緩理開。 「要是我是織女,就不等了,天天在等有什麼趣,不見牛郎,織女後面可還有好多星星,是跟牛郎都不一樣——」她聲音嘎然止住,眼前忽見一片瑩光,眸子裡潤了一層薄水,盈盈欲出。 她呼出一陣長徐穩然的吐息。 夜空繁星何其多,多若世間人,牛郎之於織女固然是獨一無二、那唯一的良人,可放眼望去,周圍繞著的星子們個個又明又滅,也是清光燦燦然,有如迎向織女歡欣招呼。 是呢--湘陽王府是小荷池,外頭是大湖廣海,還有無數人們能讓她去相識,屬於她自個的星空分明是比從前更熱鬧得多。 拓狄璽不會再念姊姊了,就只記著曾經和姊姊在一塊過、有這麼一個姊姊。 「可是也閃呀閃的,也好亮,只要記得那兒有牛郎就行。」她心中雲霧盡卻,瞭然透澈,再開口間,眼裡眾星是愈明亮了,眸裡滿池終究是沒溢出去。 「這樣……也挺好的。」男子依舊答她的話,話語淡薄如煙,輕而無形。 白狄璽心神降回草地間,男子巍然身影座落星空下緣,每回答話都清淡簡短,卻又是實實在那兒,伴她眺看同樣星光,正是現兒離她最近的一只星子。 她雙臂向兩旁一展,仍舊仰望銀星齊爍,朝男子輕輕拋出聲音:「換你說了。」她試圖要聽男子也訴說些什麼,好認識這個在馬背上共處了不短時間,她卻一無所知的人。 微風輕起,捎來男子身上甘草氣息。 「我不知道……但,總有個人知道你、等著你,似乎也挺好的。」而男子回答依然如薄緲煙絲,絮飄於夜,望不真切,卻半留輕影,無形而不消。 「是呢,可我沒要等的人、也沒等我的人了。」白狄璽嗅著身周青草舒氣、土塵鬱味,輕然沉然都混一塊,她平淡出語,調同那草氣土味,高盼的雙眼始終駐於滿爍星空。 如今她已不用再牽掛姊姊,姊姊自也是無須再替她憂慮,這下她真真正正與任何人再無深切牽絆,輕鬆如飛鳥獨自翔於天際,唯有掠身白雲與她自個兒。 「那知道你、等你的織女呢?有嗎?」白狄璽又問男子,再度嘗試關切這人,去聽取關於他人的一些什麼。 一紡雲紗飄來,正巧掩了銀河左畔的織女,織女星光轉曖,仍隱綻其芒。 白狄璽先是得了片刻沉默,後聞男子輕笑:「沒有。」 那一聲笑她聽來半若灑脫、半若淒悵,並不能理解男子所思,卻也無意多探究,或許男子也如同她自個從不向人提及與姊姊的過往,藏有不願向人訴說之事。 既然如此,她在心上記著對方提過的話就行。 「回去吧?」 她依男子言自青草間坐起身,又慢慢站起,彎身撫掉土塵草屑,在男子動身前便轉身往客棧方向緩緩移步,萬眾星子罩在二人頭頂,依舊銀芒明滅不寐。 → Ba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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