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霫鶻鷹
〈燈花燦有時〉 元宵良夜萬燈連,金樹銀樓千花燦,暗枝眷鳥雙抱翼,無顧廣寒憔悴顏。
年幼時候寥寥幾回由阿娘揹著上街賞燈的景象,早已在白狄璽的記憶中模糊,而今夜數不盡的華燈擁簇在萬鑽人群之上,樹梢紅花滿綻而不落瓣,樓宇金星環擁而出絲竹,街間詫嘆欣語皆鬧,樓裡悅歌暢笑盡歡。那簷下一扁舟載滿彩蓮,紅妖紫豔,白清綠秀,她擠在樓前抬頭,望那一船由明火幻作、三夜便謝的浮華。 「噯!我想要那個蓮花,紫色的,你採給我--」白狄璽眼盼燈花笑開口,眉梢歡飛,眼角往身旁一瞥,卻發現周遭比肩的唯是一張張陌生面孔,沒了能給她採蓮的良人影子。 滿船荷燈還燦,她背身上蒙影黯然。 剛才見著燈樓走得急,白狄璽忙顧著賞花燈,目不暇給之間,哪知人沒跟上,也不知走散了多久時間,放眼滿街錯落綵燈,是妖光肆放,無章亂繚,人語紛雜,嗡鳴即過,立她於萬眾孤地。 引頸望過前方沒見著人,白狄璽別回身要找,才顧盼後頭一眼,便隔著幾滔人浪見到巍峨獨出於浪尖的身影,如山虎的闊肩實腰、齊佈於胡袍上的絳紅刺繡、頭頂紮的素巾、垂落耳際的髮辮、滄桑於風沙的臉孔、純摯內斂的眉眼,無一不醒目於人群--正是她那樸如深林野石、琢磨來又珍似遺世玉壁的良人。 而那對望向她的天青雙眸,是萬里晴日煦,霎亮她容顏,令她低厥唇角再揚。 ✤ 中原年節的花燈鬧街賽克爾濟向來漠不關心,只在林野中同杜斯特面對篝火取暖,而這回他緊隨前方嬌小人兒走在喧騰街上,沒進擁擠人叢,近看滿樓燈火密如星點,眾聚灼光而不獨明。 賽克爾濟看顧身前人兒之際,稍駐目光在街旁的朱火豔樹上,只不過一瞥的時間,再回過眼就已不見人兒蹤跡,只留四周紛亂雜影,糾纏成模糊一團。 他緊蹙眉頭,邁開急步環顧找尋丟失的心尖珍寶。 沿街燈火再通明,都朦朧遠飄而去,燈樓迷離如沙漠中幻影,火樹奄奄將熄,眾影消微,吵嚷逐寂,他再度背離人世,踽踽獨行於雜沓人市裡。 逐沙流浪間,前頭糊影中忽現清明,冷星閃晃,是賽克爾濟贈出的女子銀簪,寒雪春梅綻於髮髻,戴簪人影與他相隔幾重疊丘緩然回眸,回時睫羽顫顫,鬢前一串雪淚墜子宛巧搖曳,杏眼轉若瑩珠,潤玉顏容抹麗妝,額心璀金花,傲采恣放;小嘴畫櫻唇,玲瓏怯憐;青蔥衣衫著纖身,輕骨欲飛,他乍見便認出--正是他那輕若初生羔羊、捧來又重若自個肉心的結髮。 而那雙回盼他的湖綠眼兒,是千尺潺水靈,終安他心懷,眉心峭谷頓時弭平。 無數燈花千燦,還不及拓狄璽見著自己那刻的嫣然一笑。 「賽克爾濟!」 白狄璽這一喚,賽克爾濟旋即開江排浪,無視在身周激起多少喧囂,直朝她疾步奔來。 急找的良人到了她跟前,白狄璽本想迎進懷裡,忽轉念頭,反倒瞪眼噘嘴,起了脾氣:「才看幾眼燈樓,怎麼就不見人了,你跟緊點嘛!」她嬌蠻嗔道,掄起拳頭就往賽克爾濟胸膛槌。 拓狄璽下手沒重,賽克爾濟將她輕輕起落的手接下,尋回結髮人兒,他低下臉,安心對拓狄璽漾起暖笑,雲去日開:「抱歉……我來了,不會再跟丟了。」 「識相就好。」白狄璽哼聲,嘴上不饒人,卻眼兒一彎,晦月又明,同賽克爾濟笑了。 賽克爾濟牽起她,偌大掌心都是硬繭,掌中熱如熾火,盡暖她冷手,「很冷嗎?」他覆上另一掌,雙手一齊揉她手心掌背。 「沒有……」白狄璽搖頭,髮簪墜子交碰脆聲在耳邊響,「給你暖一暖……就好了。」她臉蛋靠上賽克爾濟胸膛,細聲呢喃。 聽見拓狄璽藏於彼此之間的細語,賽克爾濟心頭一頓緊顫,盯她髮髻上雪梅,稍作沉默才回話:「那麼……暖了就繼續逛罷。」 群眾只眼顧高處燈花,無人留意二人間溫存。 待白狄璽雙手都給賽克爾濟在暖實掌心裡揉熱了,他牽緊白狄璽小手,她拉起賽克爾濟大掌,蝶步輕盈穿梭過人群,追向簇滿樓前、如春日豔花的彩燈。 三夜燦燈,如人韶華,絢火雖熹,明滅有時。兩情不做烈牡丹,一絢即離散,只願人如元宵月,每歲總團圓;眷侶不求三世緣,百年復繾綣,唯望此生長同心,千日共枕眠。 → Ba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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