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霫鶻鷹
〈聽風對弈〉 牆垣高入天,門扉緊如蚌,羅衫金枝釵,芼茶玉葉糕,只知樓廊深,未見城街長。
櫻桃畢羅新出籠,透紅皮軟果餡甜,白狄璽溜進廚房向做糕點的婢子討到了一只,這會正快步穿長廊,揣在嘴邊吃,她嘴裡吃得甜,眉頭卻揪得苦,歲數稍大她點的奴僕緊跟在她飄逸裙擺後頭。 「還要跟在我腳後面多久?你煩不煩呀!」白狄璽臉蛋佈雷雲,怨聲大嚷是厲行疾風,走得急躁的步子就要奔起來,一路往人稀聲靜的方向去。 千駿隨她一個勁邁開腳步,追越過她身旁將人攔下,神色又懼又慌:「這方向是去後院,妳不能過去!妳行行好,讓妳去了我會挨打啊!」 「你一個奴僕還管我要上哪!」白狄璽逼身向前就是給人迎面從額心拍上一掌,這一掌響如木魚叩聲。 沒等千駿反應,她就自個回身往來時方向跑去,千駿趕上來的沉沉跫音響在她耳際。 姊姊隨師傅上山去,有十數日都不在府裡頭,每當姊姊出府,就會有奴僕輪著整日緊守白狄璽,從她起床出房門、進舞室排舞、休息用膳,無一刻不在,就連她回房了都要守在門外,更不准她到人疏的後院去得個清淨,只能在主屋和伎子房附近走動。 她並非不知為何主人要派人看緊她,她跟姊姊曾想一齊溜出府一走了之,卻沒成功被抓了回來。她縱然怨主人這樣待自己和姊姊,可供她們倆生活的也是主人,她的吃用從沒缺過差過,兩相抵銷,她對主人是無好感卻也無憎恨,最終都把被人纏整日的悶氣出在跟守的奴僕上頭。 無星朔月夜,遠山騰雲霧,驟雨陰鬱林,冷霜濕漉柴,孤中得徜徉,苦裡逢活處。 深山裡頭的夜是又濕又冷,師傅領白羅綺一路上山來,直抵這山林深處,她行囊裡只帶了數日乾糧,身上只帶配劍和暗器,其餘一概沒有。 「給妳七日,找出那賊人殺了,再自己下山,師傅在山腳等妳。」清雨直落,師傅在傘下比手向她交代道。 白羅綺望穿濛濛雨簾,向師傅點頭,師傅便旋身背向她要離去,她只是撐傘站著,沒做揖而送。 「差點忘了,刺客要拿武器,沒空手能打傘。」師傅回頭取走她手裡傘,收合起來,往下山方向走了。 白羅綺立刻被淋得濕透,一身黑裝浸滿雨水,溶在森林夜色裡似的,她找了頂冠最茂的那株樹,上樹躲在枝葉間過夜。 這回本只是要訓她在野外過日子的本事,師徒倆在山下客棧正巧聽聞這兒有擄掠賊人出沒,居民都對賊人長相記得清楚,道賊人平日就躲在山上寨子,師傅便要她順道殺了賊人。 白羅綺想著早早找出賊人,把事情辦了好隨師傅回府,每回師傅帶她出府修練,回府前總會給銀兩讓她上街市,她就拿去買點心或珍玩帶給拓狄璽。 她知自己出府去湘陽王便會讓人成日盯守拓狄璽,就怕她跑了,好不容易訓大的鷹隼也就不會乖乖回去了,也知拓狄璽被守著心裡不快,白羅綺對此無可奈何,便想帶些府外才有的東西,多少紓解拓狄璽做為籠鳥的困頓。 拓狄璽為何做籠鳥,她再明白、也再愧疚不過,而更滿溢於心池的是對湘陽王的恨。 ✤ 吉日好天光,良辰穿高門,鏽囊檀香扇,古匣機簧玩,貴人稀販夫,閨閣闊巷市。 阿娘離世時白狄璽不過七歲,她對一家子三口一塊上街的記憶,只有某一年的元宵,阿娘揹她在背上,牽姊姊在身邊,沿街看燦燈如春花齊綻。阿娘離世後,她由年長的伎子們養著,伎班子一季能出府上街去一兩回,卻唯獨總沒她的份兒,儘管她哭她鬧,弄得伎子房幾日不得安寧,下回出府依舊沒人帶上她。待姊姊告訴她不能出府的緣由,不想姊姊為難,她便不再鬧,只等伎子班上街回來,給她說見聞、看市頭買來的稀奇玩意兒。 熾陽掛天頂,羅扇疾振更勝蠅翅。今個是舞班子仲夏上街的日子,白狄璽早知與她沒干係,手拿團扇去鯉魚池畔乘涼,裳色正同池中荷花。 「狄璽、狄璽呀!快去準備著,尹總管說讓妳跟我們一塊上街去呢。」背後一陣嬌細喚聲隨跫音而近,她別回頭,見是昭明姐姐向她來。 白狄璽愣坐在石頭上,手裡扇子也不搧了,同她睫羽停滯於空,一對綠眸訝然凝成止水,「為什麼呀?」 「尹總管好像沒說呢,總之能上街了,妳小的時候不是總鬧著要上街嗎?這不如願以償了嗎?有什麼東西要帶著出門的快去拿,再兩刻後要到正門呀。」白狄璽心上頭緒還沒清明,昭明姐姐就替她笑得唇勾錦鯉躍水,拉了她臂彎催促道。 她便起身回房,正翻出首飾匣子裡藏銀兩的錦囊,門扉呀然一開,素白窄袖的影子跨檻進來,瞥眼一看是姊姊。 「姊姊!老狸子竟然肯讓我上街玩呢,之前分到的賞錢能用了。」白狄璽俏然笑面迎向姊姊,從桌上拎起錦囊帶子。 姊姊卻按住她手,也提了一只錢袋,交到她手心裡:「就是知道了來找妳的,喏,用這個,看喜歡的就買罷。」 「姊姊哪來這麼多銀兩?」那錢袋白狄璽揣在手心就知道裡頭銀兩不少。 姊姊柳眼不揚,只低垂在白狄璽手間:「師傅多給的,上回給妳買東西都還剩。」 「那我就收下啦,姊姊花不完的,在放著滾進土裡不見前--我替姊姊花,保證一毛都不帶回來!」 白狄璽笑顏頑巧,大方收下錢袋,將自個錦囊收妥回匣子,向姊姊道聲別,飛步如燕朝正門去了。 炎日不照屋,暑氣難入室,厚石冰寒牆,重鎖鐵鏽門,籠內縛飛羽,窗外遊碧空。 眼送拓狄璽歡喜朝正門方向奔去,白羅綺轉身走進長廊另一端,拐過彎處,就見師傅倚柱候在那兒,師徒二人僅交會眼神,默不作聲,白羅綺跟在師傅後頭,一路離開正屋、穿過練武場,達一獨立而建的屋舍前。 他們進屋去,那屋裡只有一道門,師傅自腰間摸出鑰匙,喀聲開鎖,咿軋推開帶鏽鐵門,白羅綺隨師傅跨進門,身後熨背熾照驟消,門裡涼意透牆霎生,循階向下入石室。 白羅綺抬眼望見牆面上下各掛一對粗鎖鍊,她走過去背牆而立,騰高雙臂如飛鷹展翅。 師傅便上前來,將鎖鍊末的鐐銬扣上她手腳,白羅綺雙眼眨也沒眨,呼吸仍穩,雪白面容上無雨無晴,只是顏色冷。 「如何在牢籠裡靜心渡過這時間,也是修練。」師傅鎖起她腕上鐐銬,也不憐她,依舊定氣如驟雨簷下飲粗茶。 「這話師傅從前說過了。」白羅綺同樣淡漠應話,彷彿那抹降雨烏雲。 「師傅的話妳向來都記得,就是聽或不聽罷了。」師傅鎖完她手腳,撤回雙手,「何苦。」他拋下二字便轉身而去,跫音迴盪直至門闔上。 → Page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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