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rnevale
〈鄉愁〉 在一個無事的午後,當斜陽熨上臉龐及光溜溜的胸膛,卡達菲列才從窗邊床鋪上醒過來,他坐在被單上叫了外送披薩,又靠回枕上抽起菸,直到外送人員在他短期租賃的公寓樓下打了電話,才穿上衣褲下樓。
而當他打開紙盒,簡直不敢相信美國人會把這種用又油又厚的麵皮做的鬼東西稱做披薩,他邊發出高亢的咒罵聲邊配著可樂將它們勉強吞下肚,考慮晚上去超市逛一圈,靠自己下廚做菜。吃完根本不能稱作食物的一餐後,他點起第二支菸,從行李箱的暗袋中翻出一隻手機來,走進客廳,整個人賴進長沙發裡,撥通通訊錄裡頭唯一的號碼。 「你打來得正好,今天的工作都解決了,我想我能赴約。」在短暫的幾聲鈴響後卡達菲列聽見了皮耶羅疲憊的嗓音,光從那失去義大利語該有的躍動的死沉音調,他能想像到積在皮耶羅眼下的陰影有多濃重。 「太好了!那就約在巷口的餐館吃庫斯庫斯吧!」他朝著牆上掛著的小相框露出清爽笑容,誇張地回答,「皮耶羅,你知道嗎?我剛剛吃了一嘴屎,美國的屎,那簡直......」 「你在哪裡?有什麼事?」皮耶羅立刻冷淡地打斷他的話。 「你就不能對你流亡在外的小老闆熱情點嗎?」卡達菲列皺皺眉,故作受傷地嘆道,而接下來他有如喜劇演員般隔著電話向他的顧問表演起俗劣戲碼。 「虧我如此想念你,我最親密的顧問,皮耶羅,你他媽的簡直像個被冰了七十年的老冰棍,而且不會在醒來時說『我有個約會』而是『我有個麻煩』,對自己醒來這件事感到懊惱。」 「好了、好了,我的小老闆,快說重點,否則我會認為你還有時間說無關緊要的話代表你不需要打這通電話,你在哪裡?有什麼事要詢問或吩咐?」皮耶羅加重語氣又問了一次。 卡達菲列從沙發上挺起身,用交響樂般華麗澎湃的語調開始朗誦起他流亡日記:「我到曼哈頓參加了一場宴會,後悔沒有給共舞的東歐美女一個讓她神魂顛倒的吻,這週要去芝加哥鬼混。至於重點,就是前陣子我用槍打壞了別人的錶,我猜要將近兩萬歐,我應該賠他一支錶、襯衫和鞋子,把錢轉給我,還有我能回義大利了嗎?我該死的想念死了披薩、千層麵和提拉米蘇!」 「你不能!」皮耶羅慌張大喊,「『你』已經下葬了,連貝尼托一家都出席葬禮了,他和他那邊的人接管了家族,現在連槍手、打手幾乎都聽他的,我暫時待在律師事務所,在我替你佈好局找好時機前,你不能露面,絕對不能。還有記住現在我要動用你的錢很麻煩,你需要節省用度,下次請不要再發生類似的事情。」他慎重地強調。 聽了這番話的卡達菲列立刻倒回沙發上,揉起那頭還沒認真打理過的黑髮,「很好,媽的,你知道嗎?我恨死了美國這裡狗娘養的、像給豬灌食一樣的外食,我的胃都快要變成灌滿噁心餿水的豬腸衣了!操他媽的瑪莉亞啊!」他拿開叼在嘴邊的菸,呼喚上帝般真切地吶喊,同時努力回想著家鄉美食的味道好忘記那令人反胃的午餐。 「再說我是小老闆、是教父的兒子!我有的是錢,你卻要限制我用錢?讓我在外頭當去他上帝的窮鬼?你這混帳怎麼敢!」 「我聽到了,錢的問題沒得商量。」皮耶羅顯然放棄對他的小老闆砲彈般隆隆響不停的抱怨表示意見,「對了,有件事我想該告訴你,老闆派線人傳消息來了,他不能出席葬禮,但要了一樣你的遺物,我給了打火機,你大部分的財產還是由我保管。」 「他一定沒說什麼其他的對吧?」卡達菲列重新叼起菸。 「對你的話的確沒有,不過他給了我一句話......『我的兒子沒本事活下來是他能力不足被淘汰,但他仍是你的小老闆,我要你妥當處理好一切,紀念他。』」皮耶羅輕輕地轉述那段話,沉默了幾秒後才再度開口,「卡爾納瓦萊,我說真的老闆肯定心裡不好受,你不告訴他你還活著?」 「不必了,我老子才不是那麼感性的男人,他頂多替我默哀十分鐘,我想等回去後再給他個驚喜,記住我死了,能從地獄跟我通話地人只有你。」卡達菲列長長地吐了口煙,任由眼前朦朧了一陣。 當他對瀰漫瓦斯臭味的房子扔出沒熄的菸蒂,眼看著烈紅豔火及深黑濃煙吞噬他的住屋,曾經想過父親會不會為了失去他這個兒子感到悲痛?他想或許會吧,但想得更多的是只有能活下來的才是他的兒子。 而他可是還沒死咧! 「小老闆?那你還有什麼要交代的嗎?」皮耶羅的聲音總算打起了精神。 「從拿波里叫兩份披薩過來給我,瑪格莉特和墨魚口味。」 「我會從西西里空運死了一星期的蝦過去。」皮耶羅以極其冷靜溫和的語調回答,但從他僵硬的發音聽來似乎正咬著牙關。 通完電話後,卡達菲列揣起毛巾進浴室沖澡,公寓的熱水很溫暖,足以暖和起在他全身激湧的拉丁血液,他閉起雙眼在霧氣中回想那片陽光熱辣的土地,滿心重新期待踏上後能立刻喝上一杯葡萄酒。 → Ba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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