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鐵高塔迴旋曲〉 王子花了一天一夜的時間,終於走完一千階階梯,到達了塔頂,見到了少女。此時的王子氣喘吁吁地,額前的頭髮完全被汗水所浸濕,雙掌上佈滿了水泡,十指指尖都被凍成了紫紅色。 少女擁有小巧、蒼白無血色的臉龐和灰色的大眼睛,灰色的長辮子則垂在她腳邊的地板上,整個人看起來瘦小而無助。她正坐在一張鋼鐵打造成的椅子上,並沒有說話,只是用水汪汪卻無神的眼睛直盯著王子看。 王子發現少女並不是面無表情,而是她的神情之中沒有任何的願望,但那也不是一張,因為願望都已經實現而感到滿足的臉。 王子試圖走近少女身邊,但王子才跨出了一小步,少女立刻一臉驚恐地縮起雙腳,將雙膝緊緊抱在懷中。 「你是誰?為什麼要上來?走開!不要靠近我!」少女顯得冷漠、恐懼而不友善地說,並劇烈地顫抖著身體。 王子只好又退回階梯口,向少女行禮:「我是波底頓王國的崔斯•艾福特王子,請叫我崔斯王子吧。」王子語氣溫文有禮地介紹了自己。「我在回國的途中經過了這座高塔,看見了妳,我是來帶妳離開這裡的,我可以請問妳的名字嗎?」 「不行!」少女斷然拒絕了,眼中充滿了防衛和不信任,將雙膝抱得更緊了。 「別怕,我不會傷害妳的。」崔斯王子輕聲安撫少女,再度跨出腳步試著接近她。 但少女看起來更加害怕了,她幾近崩潰地尖叫了起來:「你不准過來!滾開、滾開、滾開!」 崔斯王子為了解除少女的戒心,開始對著少女唱歌,並說了很多流傳在波底頓王國中的故事,一天一夜過去了,少女才願意讓王子走到她身旁。 崔斯王子在少女所坐的椅子前盤腿坐下,仰頭看著少女,雖然他擁有一對英氣十足的紅色劍眉,眼珠顏色卻是溫和的棕色。而少女也微微低下頭看著他,幾縷灰色的髮絲垂在她半透明的頰側。 崔斯王子開始嘗試和少女對話。 「妳願意告訴我,妳的名字了嗎?」崔斯王子的聲音聽起來溫溫的、淺淺的。 「我叫蒂絲貝兒。」 「蒂絲貝兒,妳是從哪裡來的呢?」 「從沒人知道的地方。」 「妳為什麼要一個人住在這座高塔裡呢?」 「外面的人們很可怕,他們會傷害我。」 「我不知道妳以前遭遇了些什麼,但我並沒有傷害妳,不是嗎?」 蒂絲貝兒沉默了一會兒,才點點頭。 崔斯王子則繼續說下去:「蒂絲貝兒,跟我走吧,我帶妳離開高塔。」崔斯王子用熱切而燦爛的雙眼望著她,朝她伸出了手。 「不要!」蒂絲貝兒毫不客氣地拍開了崔斯王子的手,再度變得警戒了起來。 崔斯王子只好縮回了手。 「村民們說妳總是望著外頭,看起來像在等人,蒂絲貝兒,妳在等誰呢?」 「我不能告訴你。」 「告訴我好嗎?然後跟我走,回國後,我會幫妳找到那個人的。」 「我不想離開這裡。」 「那麼,我會替妳找到那個人,再把他帶來這裡,到了那個時候,妳就跟我走好嗎?」 「不要騙我了,你走了,就不會再回來了。」 「我一旦答應了妳,就會實踐諾言。」 「證明給我看。」蒂絲貝兒突然從椅子上跳了下來,雙手插腰,居高臨下地瞅著崔斯王子。 崔斯王子只能啞口無言地和蒂絲貝兒對望,他並沒有說謊,但也無法證明自己不會說謊。 兩人對望了好久、好久,直到高塔內的空氣變得冰冷,大概是高塔外的夜晚來臨了。 見崔斯王子終究無法回答,蒂絲貝兒坐回椅子不再說話,她重新抱起雙腿,閉起雙眼開始休息。崔斯王子則靜靜地坐在她身旁的地板上陪伴著蒂絲貝兒,趁她睡著的時候仔細地觀察她,細至她的髮尾、睫毛和腳尖。 崔斯王子又發現了一件事,那就是蒂絲貝兒從頭到腳都是灰暗而了無生氣的,絲毫沒有一般人該有的明亮和生命力。唯一讓崔斯王子能夠感覺到她還活著的證據,是那道若有似無、規律而安穩的鼻息。 不知道過了多久的時間,塔內的溫度開始逐漸升高,應該是外頭的太陽已經升起,蒂絲貝兒醒了過來,看見崔斯王子坐在她跟前,雙眼下方有著濃濃的黑眼圈,他用疲憊但溫暖的微笑向蒂絲貝兒打招呼。 「早安,蒂絲貝兒。」 「早安,崔……崔斯王子?」 「是的,我很高興妳記住了。告訴我,蒂絲貝兒,我該怎麼說服妳走出高塔呢?」 「我不離開這裡,除非有人能夠救我出去。」 「那麼,我就是來拯救妳的,跟我走吧。」 「不行,如果你救我離開了,我就會失去這座高塔的保護。」 「我有盔甲、寶劍和軍隊,也有比這座高塔更堅固的城堡,我會保護妳,跟我走吧。」 「你一定不行的。」 「請給我嘗試的機會,如果我真的保護不了妳,就讓妳回來這兒,好嗎?」 「不好,我不會知道回來的路。」 「我會將妳送回來的。」 「還是不了。」 「請告訴我,妳不願意跟我走的原因是什麼?讓我說服妳。」 「你說服不了的。」 「求求妳……蒂絲貝兒……至少給我說服妳的機會。」 「我沒有原因可以告訴你。」 「那麼,告訴我,妳究竟在等誰,我就放棄。」 「不行。」 「告訴我,蒂絲貝兒,我一定要知道那個人的名字,這樣我才能夠死心。」 「我不知道那個人的名字。」 「好吧……那麼,我離開了。」 崔斯王子心灰意冷極了,終於決定要放棄,當他深深地嘆了口氣並站起身時,蒂絲貝兒忽然伸手拉住了王子的衣角,王子又驚又喜地回過頭,她卻馬上放開了手。 「我在等誰,也沒有在等誰。」 「那麼我要成為妳在等的那個人,我是真心的!跟我走!」 蒂絲貝兒露出驚訝不已的神情,但久久都沒有做出回答。 「還是不行嗎?」 蒂絲貝兒仍然不說話,只是沉默地看著崔斯王子。 「請告訴我,妳究竟希望我怎麼做呢?」 「我不能告訴你。」 「為什麼?」 「因為你一定不會照做的。」 「我會盡力的,請告訴我,我究竟該怎麼做?」 「不要,還是算了。」 「只要妳肯跟我走,我會傾盡全力滿足妳所有的要求,別再猶豫了,現在就跟我走。」 「你會後悔帶我離開的。」 「不會的,蒂絲貝兒,帶走了妳,我就會負起責任。」 「但你無法證明。」 「妳無法相信我,看來我無法成為妳要等的人……好吧,我該實現我的諾言了,我得離開了。」 蒂絲貝兒用冷淡依舊卻不再空洞的眼睛望著崔斯王子的,望進了好深、好深的地方,王子摒住呼吸,誠懇而謹慎地迎接她的目光。 但蒂絲貝兒對崔斯王子揮了揮小手。 「再見了。」 「再見了……親愛的蒂絲貝兒。」 蒂絲貝兒眨眨眼睛,似乎在等著崔斯王子再說些什麼。 但崔斯王子頭也不回的走了,他的紅髮很快就沉沒在階梯之中。而蒂絲貝兒繼續緊抱著雙腿,坐在她的椅子上。 奧賽村的村民們看見崔斯王子一臉挫敗地獨自走出高塔,紛紛搖搖頭散去了,王子也帶著他的軍隊,重新踏上歸國的路途。 眼看就連王子都無法將少女帶出高塔,村民們也就跟著放棄了,即使少女還是經常打開窗口眺望遠方,他們也不再聚集到高塔前張望少女,最後村民們漸漸遺忘了少女的存在。 很久很久以後,奧賽村的村旁依然有著一座奧賽森林,森林中央聳立著一座銀色的鋼鐵高塔,遠遠望去就像是一只穿著盔甲的煙囪。那名灰髮灰眼的少女仍然住在鋼鐵高塔中,然而沒有人知道,她究竟在等著誰? 而距離奧賽村好遠、好遠的某個地方,有著一個叫做波底頓王國的國家,王國中流傳著一首曲子,曲子是這樣唱的: 黑色的森林,藍色的月光,銀色的高塔,鋼鐵高塔中的蒂絲貝兒,妳在等著誰? 妳的眼睛是沒有星星的夜空, 請讓我成為妳眼中的月亮。 請妳走出高塔吧,這兒有真心誠懇的王子和堅固無比的城堡。 黑色的森林,藍色的月光,銀色的高塔,鋼鐵高塔中的蒂絲貝兒,妳在等著誰? 妳的眼睛是沒有木槳的船隻, 請讓我成為妳眼中的風帆。 諾言無法被證明,是因為它就像剛埋下的種子,需要時間等待開花結果。 黑色的森林,藍色的月光,銀色的高塔,鋼鐵高塔中的蒂絲貝兒,妳在等著誰? 妳的眼睛是沒有露水的花朵, 請讓我成為妳眼中的土壤。 住在鋼鐵高塔中的蒂絲貝兒,妳是否也有一顆鋼鐵做成的心? 這首曲子的名字叫做——〈鋼鐵高塔迴旋曲〉。 Page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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