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rnevale
〈Three Shoot〉
一隻拱起頸子的美洲蛇鵜立在沼澤旁,搖擺著油黑羽毛朝岸邊的莎草叢靠近。
風穿入莎草叢中,草桿沙沙晃動一陣,又靜止於鳥鳴間。 蛇鵜轉往風來的方向,牠前方高隆著一塊濕泥,幾株莎草長在上頭。 蛇鵜走到那堆濕泥前,扭動牠的頸子,用嘴撥了幾下濕泥。 砰! 一聲抑低音量的槍嘯閃過沼澤間,蛇鵜裂開的身體倒在草叢間,紅色的血沒入濕泥裡。 卡達菲列將瞪著前方死去蛇鵜的眼光移開,活動麻木的手臂,讓似乎因為長時間靜止不動而塞住的血管重新疏通,他已經偽裝成爛泥堆趴在沼澤地上等了八個小時,身上的野戰外套和軍褲都濕濕黏黏,一直被壓迫著的傷口有點痛,塗了滿臉的沼泥熏得他的鼻子已經毫無知覺。 「第八次情況回報。」 「演習隊伍進度持續拖延,我這裡什麼人都沒看到,完畢。」他向對講機回報,平常跳舞般活躍的嗓音顯得慵懶了些。 結束回報後他抓起槍架邊的咖啡罐喝了一大口,接著吃起第三包巧克力奶油餅乾。他很疲憊,周圍的草都被他數完了,要是多出了任何一根,他肯定能發現,而他等待著的獵物遲遲不出現,現在能支持他保持專注觀察力的,只剩下任務完成後能夠回家好好洗個熱水澡這個念頭。 為了這次的沼澤實戰演習,擔任突襲部隊成員的卡達菲列昨天傍晚就搭上直升機抵達這片沼澤地,跳傘空降到這裡唯一的營地--一塊用圍欄圍起、被拓平過、不那麼泥濘的地。他和其他隊員一塊搭起帳篷,在黑夜來臨時躲進自己揹來的睡袋,吃著乾糧填肚子,聽著打在帳篷上的雨聲入睡。 隔天一早卡達菲列就比其他成員都更先往預定的伏擊地點出發,隊員裡的老手告訴他身為偵察狙擊手,他必須在部隊開始行動的半天前就前往目的地勘察環境。 他靠著定位儀器,獨自一個人花了四個小時越過重重泥沼,在一腳踩進泥潭打算直接渡過時,發現泥水中央有對琥珀色眼睛盯著自己,他和那雙眼睛對望了好一會才認出那是什麼傢伙,及時拔出腿才沒被鱷魚襲擊;在濕濘地面上幾次被樹根絆倒,或是腳底一滑整個人溜下陡坡時,他都覺得剛開始癒合的傷口裂開了。 卡達菲列體認到想在黑手黨裡活著是件再容易不過的事,在這片沼澤地裡要活著才是件艱辛的任務,想到這裡他停下了腳步,向天主感謝過往賜給他的一切安逸。 從前他想要什麼總會有人搶著替他辦妥,而現在僅能憑著最初加入組織的短期受訓經驗和出發前老手給予的指導,克難地走完這趟路。 找到正確的狙擊位置後,卡達菲列走了幾圈觀察方圓內幾尺並做下紀錄,接著找了個地勢較高處,在他的吉利服上插滿周遭植物,將露出衣物外的皮膚和步槍槍身都抹上沼泥,成為這片爛泥的一體,最後趴在狙擊鏡前悉心打磨他的耐心,等待那批說好的獵物到來。 但不幸的是,出發前卡達菲列收到的資訊是演習小隊預定在傍晚時經過他的狙擊地點,他們卻不斷地進度落後,現在是晚上九點,他還是沒觀望到任何人影。 又過了大約半個小時,當他吃完手中這包餅乾,終於從螢綠色的視線裡發現幾個迷彩圖樣的身影,他計算過距離後決定等他們再靠近些,走入他有把握的射程內,就像蜘蛛等帶獵物靠近牠的網,順便觀察這支小隊的人員分佈。 卡達菲列很快就注意到他們分散著走,他悄悄換了方位觀察,除去戴著臂章的教練,大多數人都安份地只管往前走,唯有一個人在他們之間來回逡巡,他認出那傢伙就是隊長,只要他能狙中那傢伙,他就完成了任務能夠回家。 卡達菲列再想了一次浴室裡頭熱水的溫暖,和乾淨柔軟的床鋪後,測定了最後一次風向和距離,計算好高處射擊將產生的誤差,穩住雙手微調射擊角度。 發亮的綠色人影就像是遊戲中清楚刻意的目標提示,隊長正在和走在隊伍中段、看起來最疲憊的隊員說話,他瞄準隊長心窩扣動板機-- 隊長卻在這一刻轉身離去,空包彈將留在原地的隊員射倒。 「媽的!」卡達菲列忍不住暗罵了一聲,立刻重新上彈。 他聽見前方遠處一陣吼叫,隊伍散得更開了,所幸有黑夜的庇護,整群人都找不到他躲藏的位置,他決定先不進行移動。 當那群慌亂的傢伙恢復鎮定,佈署好位置,卡達菲列也再次瞄準了他的目標,安靜地發動攻擊-- 第二個人被子彈打得撞上後頭的樹,但那不是卡達菲列的目標,原本在狙擊鏡狹小視野內的隊長再度失去蹤影,他調整吐息,巡看隊伍,他們顯然已經摸清了他的方位,隊裡的狙擊手將槍架上隊員肩頭,開始準備反狙擊。 再賭一槍吧! 卡達菲列告訴自己,他連禱告的空隙都沒有,直接將十字心對準再次被他抓擒入鏡內的隊長,縮蜷起指頭開槍-- 狙擊鏡內的人直直向後翻倒,教練衝了過去,卡達菲列知道這局是他勝利了。 他迅速收起槍枝,臉貼著地面匍匐了好一段距離,直到追在身後的槍響方向偏離自己,才舉起對講機。 「已擊中隊長及兩名隊員,我要撤退了,我他媽的要去醫院檢查傷口,完畢。」這回卡達菲列的聲音輕鬆了起來,字詞猶如快速高低跳躍的音符。 → Ba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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