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之水》第六回 蠟炬成灰淚始乾 此生華年不復燃
話說程璿宇、雪菡夫妻倆為了源子煜的事大鬧了一陣,硬是把程璿宇不愛女子這秘密給捅破了,二人最終無言,淚眼相對。本來該是歡喜熱鬧的新年不好過也就罷了,雪菡初二回娘家去便不肯回來了,程璿宇不得不上一趟鞠府賠罪找人,人是見著了卻帶不回來,只捎回一身懊惱。
父母那兒正問媳婦什麼時候回來,眼看就要過元宵了,到時若是人還不回來可交代不了,程璿宇只得又親去鞠府一趟,這回丈人臉色可挺不好看了,或許是看在這女婿平時厚待愛女沒出過差錯,終究按捺住沒發作,再見到雪菡,程璿宇纔正想求她,她就先開口說要回去了。從二人向鞠知州夫妻道別離開,到回家中見父母,雪菡依舊什麼也沒多說,順程璿宇話說是他要自己在娘家待久些,二老沒起疑,還當他是寵妻寵過頭了,對二人微詞幾句便罷,這事纔算平息了。 夫妻倆回到自己屋子裏,雪菡就逕直進了寢室,見妝臺那兒收拾得光潔整齊,桌上東西都完好的,一點也瞧不出翻灑塗地的痕跡,就連塵埃都沒有,好似滿桌胭脂水粉不曾給砸過。 「那日灑的都叫人重新買回來了,看看還缺什麼再告訴我罷。」雪菡聞聲回頭,見程璿宇站在身後,還是那般溫溫地說話。 她卻別開臉,去望那些嶄新發光的水粉胭脂盒子,冷淡哼一聲,「就算都買回來了,灑出去的終究還是灑了。」 「我能做的也只有這樣了。」程璿宇苦澀回話道。 雪菡在床沿坐下來,喊掛露端茶進來吃,程璿宇坐在桌邊,二人沈默半晌,他忽然又開口。 「雪菡⋯⋯這回感激妳了。」他語氣是十分懇切。 「說什麼話?」雪菡正端著茶鍾吃茶,沒明白他意思,瞧了他一眼問道。 「感激妳沒把那事說出來。」程璿宇頰上浮出一個極淺的笑意,眨眼便消逝。 雪菡蹙緊眉心,深深嘆一口氣:「哎——我能說什麼呢?難不成鬧離婚麼?我不要。」她將「不要」二字說得鏗鏘清楚。 程璿宇臉色一陣無奈,旋即又收斂起來,恢復往常的溫和平靜,「就當給妳賠罪,要元宵了街上熱鬧,去逛逛麼?翠云光該是有些新鮮貨色了,給妳買一套新髮簪罷,再去吃妳愛的酥油泡螺。」話間夫妻倆誰也沒正眼瞧對方,雪菡吃著茶,不曉得程璿宇現下是哪樣神情。 雪菡本來拒絕了,但吃完茶又改主意要上街,程璿宇便陪著她出門,買了髮簪吃了點心,傍晚回到家總算心情好些肯跟他多說話。 臨睡前程璿宇親自給雪菡洗腳,她垂眼看丈夫蹲在跟前仔細伺候,噥聲說了一句:「那人的事你說要理乾淨的。」這話聽來猶像是探問,猶像是提醒。 程璿宇停下雙手,抬起頭望她雙眼,他眼裏波光清澈,赤赤誠然,信誓旦旦說道:「我答應妳了,會理乾淨的,往後也不會再有那樣的事,就信我罷。」 「那麼得看你怎麼表現了。」雪菡身子坐得直挺,高高端著臉蛋睥睨程璿宇,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 她其實是信他的,畢竟他十年來安分規矩,答應她的事也是從無食言,她就偏偏嘴上還硬。 吃了元宵、猜了燈謎這個年纔算是過完了,正月十五一過,隔日早晨程璿宇便動身去漢中,這回不是要去長住的,就只帶了簡便用物和綺疏一個丫頭前去。坐二日車到了漢中,他沒直接去源府,先到客棧要了房間安頓休息,隔日纔去見源子煜。 程璿宇到了源子煜屋前,由丫頭領進起居室,源子煜正橫著身子,伸直腿斜倚在羅漢床上,穿一身檀色大袖道袍,衣袖拖在身側,戴四方巾,上挑的眼尾依舊如同姑娘般佳麗媚人,仙英站在一旁捧著茶水點心伺候,他一見程璿宇來便盤腿坐起來。 「璿宇!快過來坐,你總算來了,怎麼東西都沒帶只有人來了?莫非是忒急著要來找我都給忘了?」他一臉欣色,殷勤招呼道。 程璿宇今日穿青白直身,一身清淨,他依言在源子煜身邊坐下,仙英俐落端來一鍾糝入梅花的六安茶與他。 程璿宇接下茶鍾,對源子煜笑一笑,「急著要見子煜好不好呢,新年見你精神這樣好,容貌又更好看了,我就安心了。這回只待幾日就得走,就在客棧住,不在子煜這兒打擾了。」 「怎麼幾日就要走了?不上課麼?不陪我麼?」源子煜挑起眼梢,語氣輕佻,騰一隻手出來就直往程璿宇後腰摸一把,又滑到臀部恣意摩娑。 程璿宇將身子往前挪了些避開,源子煜便懂他不樂意,隨即收回手,程璿宇輕輕搖頭,收起笑意,斂著眉眼,遺憾嘆氣道:「哎,可惜呢,以後是不能跟子煜一塊上課了,父親說家裏生意做大了,總交與下人不放心,要我回去幫手,這家業我得繼承的,說什麼也得回去。」 源子煜聽了先是沉默一會,纔輕輕紓一口氣,「那也沒法子了,畢竟你不像我是個閒人,真可惜呀,兩年多也快學成了。」他話語稍停,又語帶期盼問道,「以後還來漢中麼?」 「怕是抽不了身呢。」程璿宇滿面歉疚答道。 源子煜不知道他跟雪菡為自己鬧了,自是也不曉得他意思,撥了下衣袖,伸手從仙英那兒要來茶鍾喝了一口,纔慢悠悠說話,「那麼我過去成都找你罷,你得空就讓人來捎話,我就過去。」 「要料理的事忒多,怕是不能得空呢。」程璿宇再次委婉推拒了,垂眼望手上端的清澈茶水,裏頭幾朵白梅靜靜半浮著。 「那麼我再寄信與你罷。」源子煜卻還是沒明瞭他心思,想著要繼續聯繫。 程璿宇又是搖頭,將茶鍾交與仙英端著,摸出揣在身上的一只東西,捧到源子煜眼前,一瞧是牽起他倆緣份的那只同心鎖,當時解開的鎖栓已給重新鎖上了。 源子煜一見便怔住了,目光定在同心鎖上頭半晌,纔極徐緩地移到程璿宇眉心緊蹙、神色晦暗的臉面上,他又是一愣,程璿宇向來都是笑面如春,從不曾見過他這般寒肅臉色。 程璿宇坐直身子,清澄分明的雙眼直望源子煜的,瞳裏映出他身影,「子煜,你真真是我好友,對我的用心我是銘記著的,倒是我不識抬舉了,不能珍惜,真是對不住了⋯⋯這鎖⋯⋯就物歸原主罷。」他語氣無多波瀾,可話至最後一句化成了喟然一嘆,說罷他將同心鎖遞向源子煜。 程璿宇向來說話極是委婉,相較起來這回可算是把話說明白了,這鎖當初是為了紀念他倆緣份買的,要把鎖還了是什麼意思,源子煜哪能不明白。 「這樣麼?」但源子煜也是平靜,神色不驚不慌,沒伸手接鎖,就簡短答了幾字。 這讓程璿宇臉色窘促了,趕緊又解釋道:「但我對子煜情誼是不假的,同你相處這段時日我是忒高興愉快的,希望子煜就信我這話。」 源子煜神情依舊曖昧,伸手去撫程璿宇冰涼面頰,指尖碰到他唇上揉著,「緊張什麼,你說的我自然都信,璿宇呀——我是真真喜歡你,聰明善解人意不說,又溫柔體貼,還是頭一個給我梳頭的男人呢!不過我也沒要讓你為難的意思,就照你心意罷,我是無所謂的,就是可惜了。」源子煜語罷便收下了鎖,掂著還是挺沉重。 「感激子煜理解了,能認識子煜⋯⋯實是我三生有幸。」程璿宇這纔有些激動了,緊緊握住源子煜手,那手溫熱得很。 源子煜與程璿宇一個燦燦笑顏,聳了聳肩,瞭然於胸道:「我又何嘗不是了?難再遇像你這樣好的人了,不過你就去罷,畢竟家業要緊。」他已猜想到是程璿宇家裏頭那位娘子的緣故,卻無意說破。 「謝謝你,子煜,你真真待我忒好,沒齒難忘。」程璿宇總算又笑了,臉色明亮起來,頰上漩一對酒窩,笑意真切。 源子煜拍拍程璿宇肩頭,「說什麼呢?我可不是初遇那一日就待你極好,若哪日想我了,捎個信或直接過來找我都成,就算只是——想床笫之間歡快一回都無妨,我很樂意呢。」他說著便對程璿宇使了個嫵媚眼色,又是一副放蕩風流。 二人一塊坐著喝茶吃點心,熱切談天,聊新年裏的趣事兒,一切如故,茶喝完了又叫人煮新的端上來,就這麼過了一上午,源子煜留程璿宇下來吃午飯,讓廚房做幾樣好菜色,拿西鳳酒請他,菜與當時程璿宇初到漢中吃的不同,酒卻是一樣清冽沁人心脾,源子煜又喝醉了,坐也坐不穩,一臉嫣紅直笑,程璿宇讓仙英把人扶去寢室休息便告辭了。 |